“青玉姑姑,你先将这二人安置好,问问她们的来历。”胤祉先把人打发下去,然后才吩咐杜成海,“去打听打听,曹家都给谁送人了。”
青玉曾是钟粹宫的大宫女,后来跟了阿哥,三阿哥院子里的宫女全归她管,对付两个半大的丫头自然不成问题,几句话就把俩人的底子摸透了。
“这俩丫头是曹家几个月前从民间买来的。”青玉弓着身子,眉头不自觉皱了皱,“阿哥不知,在江南一带,有些人会专门把贫苦人家面容姣好的女娃买下来,教她们歌舞,教她们琴棋书画,然后再高价卖出去,这样的姑娘都被称之为瘦马,曹家送来的那俩丫头便是如此。”
胤祉抿了抿唇,他上辈子也曾听说过‘瘦马’,不过那是在电视剧里头,是早就已经被历史淹没了的糟粕玩意儿。
穿越至今,他已经很了解这个社会的秩序了,那两个小姑娘,无论他有没有收用,若是留在行宫里不被带走,要么被送去尼姑庵,要么就是被曹家人收用或者再另送人。
旁处的他管不到,眼皮子底下的人总要管一管。
“姑姑这段时间看看两人的性子,若是合适,就带回京去安排到庄子里头,她们二人如果认字,就做个教授幼童的先生,如果不识字,姑姑再看着安排。”
尚未出宫开府的胤祉,手头的产业就只有一处皇庄,还是皇阿玛去年赏他的,他的乳母赵嬷嬷就被他安排到了皇庄上,连带着家里人一块,也省得夫妻分居母子分离。
“阿哥心善,依奴婢看,这二人年纪小,因而还算老实,必不会辜负阿哥的一番心意。”青玉也替两个小姑娘高兴,这也是她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瘦马。
以往听人提起江南的‘瘦马’,都怕污了耳朵,那等人没比青楼女子好多少。
可今日瞧见的这两个,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呢,那腰瘦得她两只手都能握过来,且胆子那叫一个小,跟钟粹宫里的那一窝猫崽子似的,并非她想象中妖妖娆娆的玩意儿。
好在是送到她们阿哥这里了,日后虽谋不到富贵,但起码能落个安稳,做个干净人。
晚些时候,杜成海也从外头探了消息回来,曹家不偏不倚,给大阿哥那里也送了两个,皇上那里好似也给了人。
皇阿玛收不收用,胤祉不知,但曹家往他和大哥这里送人绝对打错了算盘,大哥哪有心思分在女色上,且京城谁不知道大哥和大嫂伉俪情深,院里的格格都成了摆设,也就是大嫂现在怀着身孕,不然南巡肯定是要来的。
第19章
康熙是个闲不住的,南巡的路上都要照常处理奏折,好不容易在行宫偷得几分清闲,还要白龙鱼服私访民间。
靳辅年纪大了,这一路上探查各处的堤岸、闸坝已经很辛苦了,康熙也不打算再折腾这位老大人。
大臣之中,他只叫了于成龙和曹寅,伴驾的两个儿子当然都要喊上,可惜他安排过去的人去晚了,老三这小子已经自己溜出去玩儿了。
也罢,老三还是个半大的孩子,头一次下江南,也难怪在行宫里坐不住。
康熙做富商打扮,于成龙和曹寅是他经商的朋友,老大成了富商的儿子,梁九功是他的管家,明面上的几个侍卫则是扮作护院小厮。
微服私访的经验,康熙还是有的,一路上跟摊贩讲价,和铺子里的掌柜攀交情,连午膳都摆在酒楼的大堂里,乌泱泱一堆人,好不热闹。
别看康熙带了一堆人,可融入其中还真不算起眼,不像胤祉,虽然身着一身青色长衫,做读书人打扮,没往腰间系黄带子,身后也没跟几个人,可耐不住他打听的事儿太多。
寻常的读书人,有几个会调查当地的物价,又有几个会问询当地的望族富商,更不会问及西洋商行的常客,不会试探西洋商行背后的靠山。
读书人不做这样的事儿,能做这种事儿的要么是大商人,要么便是朝廷的人。
这街上谁人不知皇上南巡,曹家接驾,那行宫修了足有两年,如今可算是迎来了真龙。
胤祉这个读书人,出门没多久,就被认定是朝廷的人,甚至于有可能是皇上派出来的人。
所以胤祉一进西洋商行的门,便有几个洋人亲自出来迎他,二话不说,先塞给他一卷银票。
胤祉不是没有收过底下人的孝敬,但收竞争对手的钱还是头一次。
“早就听闻西洋商行珍宝无数,尤以江南的西洋商行为最,便一直想来见识见识,这不,头一次下江南,就来了你们这儿。”
在大清生活多年的林恩,能说一口流利的苏州话,刚刚塞钱的也是他。
“大人里面请,您来我们这儿就算来对了,前几天刚到了一批货,您挑中今天的东西,我给您打一折。”
胤祉今天可不是来买东西的,而是来看行情的,托化学老师的福,他在皇庄建的作坊已经能够烧制出完整清澈的玻璃了,玻璃已经有了,镜子也就不远了。
“生意人不做赔本的买卖,我想就算是打一折,商行应该也有的赚吧。”胤祉说了句大实话,独一份的买卖,标价要多高就有多高,即便除去成本和漂洋过海的路费,利润也大得让人难以想象。
比如这张定价三万两的玻璃炕屏,抢钱都不敢这么抢,可惜作坊还烧制不出这么大块的玻璃。
巴掌大的小镜子也敢卖上百两。
还有这八音盒,放在后世也就是百十块钱的小东西,如今却敢卖两千两。
商行里还专门有个货架是放香水的,闻起来也没比香膏好,可价格却是香膏的百倍。
“商行的生意怎么样?这东西有人买吗?”胤祉诚心问道,江南这边的西洋商行可比京城的定价要夸张,当然货也比京城的更多更精致,江南……有钱的冤大头这么多吗。
“大人有所不知,您别看这香水小小的一瓶,可取的却是花之精华,上千斤的花瓣也就提取这么一瓶精华,瓶子还是用昂贵的玻璃所制,一路上漂洋过海,遇到海神发怒,一整船的人和东西都得搭进去,能送来大清实属不易……江南有名望的夫人们都爱用此物,您若喜欢,我赠您一瓶,您让女眷试试便知这东西的妙处。”林恩甚是大方的道。
他来大清这么多年,早就摸透了这些官员的性子,也习惯了拿钱开路。
面前的这位大人,年纪轻轻就做了官,还能跟着大清的皇帝陛下一起出行,必然是贵族子弟,这样的人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,等闲是打动不了的,可这样的贵族子弟也是最容易糊弄的。
他舍出些东西去,不止希望这贵族少年别跟他们过不去,更希望能借这位大人的手把东西卖到京城去,这里头的利润有多大,也只有他们内行人清楚了,送出去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。
别看京城也有一家西洋商行,可那一家商行与他林恩并无关系,按照协议,他不能去京城开店,可要是京城的人千里迢迢来江南订货,那就不是他不遵守协定了。
胤祉毫不客气的从中挑了一瓶玫瑰味的香水,至于这大胡子洋人说的话,骗鬼去吧,上千斤花瓣出一瓶香水,他可不觉得西方的生产力如此低下,若真是如此,那就不会只卖百两银子了。
江南,富庶之地,有钱人是真多,且与京城相距颇远,来此地开店,很符合胤祉‘闷声发大财’策略,他只需知会曹寅一声,应当就不会有地头蛇跑过来捣乱了,西洋商行背后的靠山不过是几个商会,官面上没什么大人物。
唯一不太方便的是,他在外能调派的人还是太少了,只有皇庄和舅舅家里的人能用。
胤祉离开西洋商行时,带走了一瓶香水、两套西洋颜料、两面小镜子以及一顶红宝石皇冠,前三者都是商家送的,只有后者是胤祉花一百两银子买的,就这还是打了一折。
他可太喜欢江南了。
胤祉回到行宫时,才知晓皇阿玛上午遣人过来叫过他,当时他已经出门了,如今又传他过去用晚膳。
香水是准备拿来做研究的,颜料他打算送给擅画的二姐姐,随身的小镜子自然也是额娘和二姐姐的,红宝石皇冠他打算放在给二姐姐的添妆里。
每一样都有用处,实在是不适合拿去给皇阿玛,胤祉把目光从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上移开,转到打包带回来的两包茶糕上。
“据当地人说,这家茶糕店已经开了一百多年了,儿臣去的时候,外面还排着长队,皇阿玛尝尝味道如何。”胤祉笑盈盈的道,这茶糕还不如檀木做的食盒值钱,因着食盒里放着汤婆子,因此茶糕到现在都还是温热的。
皇上还未曾说话,一旁的大阿哥看着熟悉的糕点,率先开口道:“三弟有所不知,我和皇阿玛下午已经尝过这茶糕了,松松软软,馅儿料咸中带了些微甜,味道确实不错,我和皇阿玛都用了不少。”
“皇阿玛和大哥今日也出去了?早知道我便不那么早出门了。”胤祉随口说道,既然皇阿玛和大哥都尝过了,那他也来尝一尝这茶糕好不好吃。
桌上的菜品皆是江南菜,无一道不精致,康熙示意让布膳的太监们都下去,他们父子三人单独用膳。
在他面前用膳最自在的便是老大和老三了,这俩孩子口味也极其相似,都喜荤食、喜辣食,偏这俩打小就玩不到一块儿去。
看着老大和老三,康熙不由得想起太子:“离京一个多月了,也不知太子能不能应付得过来,朕前几日给太子写的信,也不知送到京城了没有。”
大阿哥夹菜的手顿了顿,皇阿玛现在还惦记老二呢,照他看,老二不知道在京城有多快活,皇阿玛可是把监国的差事都交给了老二,若是皇阿玛能让他监国,别说南巡了,便是祭泰山他都宁肯不去。
“太子精明能干,又有诸多大臣帮衬,想来必然是能应付的。其实儿臣也很担心福晋,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,这一胎从一怀上就很是闹腾,听额娘说,儿臣当年也是如此,这孩子怕是随了儿臣。”
别看现在皇上儿子多,但早些年的时候,宫里头却甚少有能养得住的孩子,对于年长的这几个儿子,有一个算一个,幼时康熙都是上了心的,老大自然也不例外。
这会儿康熙便兴致勃勃的说起老大幼时的趣事:“宫里如今都说小九和小十淘气,但跟你当年比起来那可差远了,朕记得你头一次到乾清宫时便和太子打了一架,朕罚你你非但不认,还一脚踢倒了门口的瓷瓶,把你额娘都吓哭了,你将来的儿子若是跟你一个脾气,朕可要好好看看了……”
说完老大,又聊起老三。
“老三小时候乖巧,还很爱干净,未留头时,跟茉雅奇站在一块,乍一看像小姐妹一样。”
当着老大的面儿,康熙没好意思说,老三小时候还喜欢玩小姑娘玩的东西,不爱抽陀螺,也不喜欢骑大马,而是喜欢踢毽子、跳绳。
那时朝政也多,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的耐心去看几个孩子,现在就不行了,哪怕是最小的十四,他也没有这份耐心了。
大阿哥看着面前的老三,实在想象不出对方小时候像小姑娘的样子,老三在演武场跟他打架那一年才多大,狠的跟狼崽子一样。
大阿哥又说起福晋腹中的孩子,虽然还没到可以诊出男女的时候,但福晋这一胎的反应跟上一胎怀女儿时完全不同,且极爱吃酸,额娘说了,这一胎差不多会是个男孩,等生下来便是皇阿玛的头一个皇孙。
父子俩兴致勃勃的交流起育儿经,一旁的胤祉实在提不起兴致去听,养孩子这事儿离他可太远了,还不如把心思放到眼前的美食上,行宫里给他做饭的厨子跟皇阿玛的绝对不是同一个,水平明显有差距。
没过多久,大阿哥也变得意兴阑珊了,皇阿玛的育儿经永远都绕不过老二去,他们这几个幼时都只是皇阿玛时不时过去看看,唯独老二,从在襁褓中起便是皇阿玛一手带大的。
第20章
御驾在行宫歇了几日,便继续往南,不过这次伴驾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人——曹寅曹大人。
曹寅久不在京城,从前只听说大阿哥果敢英武,三阿哥聪慧过人,都颇得皇上喜爱,甚至于有些时候能压过太子。
他曾在皇上身边伴驾多年,对这些话原是不信的,皇上有多看重太子,他当年可都是看在眼里的,太子刚出生仁孝皇后便因难产过世,太子是在乾清宫里养大的,尿过龙床,拽断过皇上的朝珠,还拔过皇上的胡子呢。
可这回皇上虽留太子在京城监国,但他瞧这一路上,皇上待两位阿哥也不是一般的亲厚,时常在一起用膳也就罢了,巡查河工时还总是考察指点两位阿哥,皇上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用来教导儿子了。
他也是做父亲的人,便是在长子身上,他也没这份耐心,更何况皇上日理万机,远比他要忙碌的多。
离京太久,连宫里的风向他都摸不透了,早知如此,他就不该给两位阿哥安排瘦马伺候,那等身份的人,也就是逗个乐子,便是得了宠也不会被带到宫里去,最多也就是安置在外面。
他该安排几个正经人家的姑娘,那样就还有机会被两位阿哥爷带回去做侍妾。
自古以来,皇位的变数就大得很,他虽最看好太子,但多谋几条后路总是无错的。
御驾一路驶到盐城,抵达他们要看的最后一处河工,皇上提出疏浚下海口方案已经数年了,可这工程修建了连一半都没有,也难怪皇上会这么生气。
曹寅瞥了瞥靳辅,又想起被罢了官的明珠、余国柱等人,啧啧啧,胆子可真大呀,敢和皇上对着干,可见搞河工是个肥差。
康熙举目四望,重重的叹了口气:“去年一年,朕收到了不下百封弹劾靳辅的奏折,把修建十年的河工批的一文不值,朕此次南巡,便是为了巡查河工,你们也一路跟着看过来,倒也说说这河工该不该改,该怎么改?”
当年主持修建河工的靳辅并未出声,垂首站在一旁。
这题,大阿哥会,明珠去年栽就栽在这上面了,舍不得河务的肥差,非要将其牢牢把持在自己人手中,不惜对皇阿玛的命令阳奉阴违,最终落得个鸡飞蛋打的结局。
不过皇阿玛有意起复靳辅,再加之这一路上的见闻,靳辅主持修建的河工并非一无是处,相反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。
“儿臣认为,朝廷十年来修建的河工颇有成效,靳辅大人不愧是大清治河第一人,但若要彻底解决水患,还是应当疏浚下海口,使黄河之水顺势东下,再无决堤之风险。”
大阿哥说完,按理此时该轮到胤祉发表意见了,但他却是左右为难。
南巡路上他可是刷了皇阿玛一路的好感,如今若是反对皇阿玛当年定下的方案,岂不是功亏一篑,惹急了皇阿玛,还如何提二姐姐的婚事。
可若是如大哥一般赞成皇阿玛的方案,他又觉得亏心,从前在朝堂上听皇阿玛和大臣们之间的商讨辩论,他只觉得两种方案都各有利弊,还是可以从中找一个平衡点的,但如今到了盐城亲自一看,不得不说,靳辅的坚持是对的,皇阿玛错了。
盐城几乎全是平原,没有山丘,海拔高度也太低,甚至很大一片面积的高度是低于海平面的,在这里建闸用处不大,若是照着皇阿玛的方案在这里疏浚下海口,很难不造成海水倒灌。
皇阿玛想要彻底解决黄河水患,心是好的,只是不太可能实现,便是几百年后,黄河水患也只是大大减少,并没有就此杜绝。
皇阿玛的方案如果在这里得到真正的实施,那将来盐城一带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。
胤祉没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想法,但也没想过要作孽。
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三阿哥出声,靳辅和于成龙又都干过河务,这二人要避嫌,但曹寅是用不着的,果断站出来道:“臣也认同大阿哥的看法,应当继续疏浚下海口。”
胤祉此时耳畔似乎能听到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,以至于自己的说话声听起来都变得不那么真切了。
“儿臣以为,还是应当按照靳辅大人的方案。”